1
“妈,后天我奶奶忌日,你啥时候回来?”
“啥?我在羊湖看风景呢,这里天好蓝,你要不要也过来玩?”
“我懒得动弹,你啥时候回来?”
“不来算了,拉萨的牦牛头牛好通人性,你确定不来看看?”
“妈,我奶奶忌日,她别的儿媳妇都回去……”
“最近没票,你买到票我就回去,别看机票啊,太贵了!”
因为我妈没回来,我也懒得去和一群亲戚飙演技,于是奶奶忌日那天别的儿媳妇都发了朋友圈祭奠奶奶,你却没心没肺的坐在白塔上释放自由天性。
妈,你可真是没人情味。
其实我都习惯你没心没肺,不然也不会在我和其他人为你争得面红耳赤之时你怒斥我长辈的事小辈不要插嘴。
记得你一直教育我要做一个心怀感恩的孩子,要记住所有人的好,忘掉他们的小瑕疵。
可你自己却从未有人情味,所以我耳濡目染又理所当然的成了一个小心眼的女孩子。
昨天你告诉我,你今晚8点火车到站,吓得我一整天都在想如何才能教育你这个忘记婆婆的白眼狼还不会让你觉得孤立无援。
结果8点的时候,我打电话问你到站了没,你给我说要吃酸辣粉加肉夹馍。
换衣服出门后我才想起,忘了问你几点能到家,毕竟不能把我血汗钱换来的米线泡到一夹就断。
在饭店门口等到8点,我赶紧去买了打包米线。
我又给你打电话,你说8点50点才能到站,我提溜这一份酸辣米线在小区门口气到牙痒痒,只能回到饭馆硬撑着吃完这份米线,毕竟它是钱。
在小区附近等你的间隙,混进了十字路口的广场看大妈们跳舞。
我摸出一根烟点燃,倒数见到你的时间。
半包烟见底还没等来你的电话,我掐指一算你应该忘了还有个闺女在看广场舞。
只能又给你去一通来电,你告诉我你在小区附近的路边摊上买炒面,而我快要气到发癫。
一边扔掉烟头,一边叮嘱你别乱跑,我马上就能给你接行李。
狂奔到路边摊,一眼就看到你坐在铁凳子上,右手旁放着一个超大的行李箱,即使你力气很大,我也坚持帮你拿。
你看,母女关系我可比你上心,昏黄的灯光下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即使你瘦了些黑了些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你可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回到家里我妈迫不及待撬开行李箱展示她的新披肩,问我花型好不好看。
我跟你说到奶奶忌日的事情,你却一脸得意地说活着好好伺候,过世了搞那些虚的都是装给活人看。
我倔强得说你没良心,你满不在乎地给我爸拆牦牛肉。
我爸看着你乐呵得直傻笑,我仿佛像一只抓了耗子的狗,还是咬住一块干屎死不松口的那一种。
在我记忆中,你很少回奶奶家,即使探望也从不过夜,我爸却从未说过你一句不是,这不禁让我觉得你们是天作地和的白眼狼。
2
我小时候回老家,最关注奶奶头上拢着的蓝色手帕,经常趁他不注意就扯下来。
当我惊讶的问奶奶头顶怎么缺一片头发时,奶奶佯装生气瞪我但目光却闪躲。
奶奶一向比较傻,她觉得家庭和睦比我们为她抱打不平要合算得多,所以从来不跟我们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
但一个村子总共就那么几十户人家,谁家有个什么事儿风一吹,就落到每一户人家的耳朵里。
所以我知道了奶奶为什么少一片头发,更知道我妈年轻时候的泼妇事迹。
我妈才跟我爸时,奶奶家穷得叮当响,照我外婆的话来说,你妈房间里的家具都是我们准备的。
奶奶卖了家里唯一经济来源——一头老母猪,给我爸在家里的前院用砖垒了一间房子,在小卖部赊了菜和盐,我妈在这种情况下就进了门。
新婚没多久我爸就出去做生意,我妈回到娘家的印刷厂工作。
都说无巧不成书,我妈有一天心血来潮买了点肉骑着黑色的二八大杠去看我奶奶。
这一去,成就了我妈在村里“泼妇”的威名。
据我妈说,当时到我奶奶家门口,她就看到有好多人围在门前,吵杂声一片。
她跳下车,把车往路边一扔,挤过人群就看到我二妈揪着我奶奶头发在那里叫骂。
我妈脑子一热,一把扯过我二妈,把她压在地上锤了一顿,她脑子一热什么拳头、巴掌都往上一通招呼。
她还没打完,有一个长辈喊我妈让先紧着躺地上的奶奶,我妈这才硬生生停止了拳打脚踢,朝着我奶奶跑过去。
奶奶也是一个硬人,头发都被就下来一片硬是一声不吭,结果被打到昏倒口吐白沫。
我妈一看这架势,慌了,毕竟她也才二十多岁。她不知道村里还有赤脚医生这种东西,只是喊人帮她一起把奶奶带去镇上的医院。
有人说喊“先生”更快,让我妈快去请“先生”。
我妈问了“先生”的家,颤抖着扶起自行车脚底下慌忙乱蹬,车还没走3米,我妈便狠狠得摔在地上,碎石子嵌了一手掌,成了她的勋章。
顾不上疼,她连忙去请“先生”,也就是村里的赤脚医生。
奶奶输液后才在我妈房子慢慢转醒。
看到我奶奶醒来,我二妈才松了一口气,但这么多人看着面子总得找回来,于是披头散发的提起我奶奶衣领疯狂摇晃,伴随嘴里的骂骂咧咧,大概意思就是凭什么给我妈在前院盖得平房,而她只能住后院的土房。
本来我妈膝盖上都是伤,手腕已经骨裂,“先生”正在给她处理各种伤口。
她看到我二妈这样,伤也不看了,一把提起我二妈,丢到了门口(我妈不是特别高,但我二妈比较矮小),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把奶奶安置好,我妈就风一样又走了,但她这个狠人却在七里八乡扬了名。
3
后来我拉着我妈的手端详,她的手掌又厚又丑,手指肥硕且短,右手因为骨裂后遗症明显外斜。
我说妈你为奶奶打抱不平那么多次,老宅子也不要了,现在奶奶忌日,你却不回去,别人只能记得我二妈的孝顺,你却落不到一点好处。
我妈从手机屏幕的光罩下抬起头,白了我一眼。
“话是嘴唇子一碰说给别人听的,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称。”
“妈,你肯定不知道三人成虎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小瞧你妈了,你年纪还小计较这些干什么,杨家就只有你哥这么一个独苗苗,该娶媳妇了,你二妈名声好了,你哥才好找媳妇儿。”
“诶呦,做好事不留名,你当你雷锋啊,谁能看到你的好啊。”
“我没做啥好事儿啊。”
“妈,你可真傻,气得我这会儿要抽一根烟。”
“你跟女流氓一样,我要离你远点,不认识你。”
妈,你可真又泼妇又不会来事儿。
4
我从小就记得我妈有很多很多很多的缺点。
她胖,所以我在小学的时候被同学嘲笑有个“胖嘟妈”。
她土,衣服搭配乱七八糟。
她傻,过年回娘家,一大家子人的饭都是她在做,别人等着张嘴。
她粗鲁,动不动满口“他妈的”。
她虚荣,别人在她面前炫耀的金首饰立马就想买,然后去嘚瑟。
最严重的缺点是,她太容易上头,做事从不考虑后果。
我初中的时候仗着有点小聪明,从来不学习。
每天看各种黑道小说,被古惑仔的兄弟情义迷得七荤八素。
打架对我来说,那是荣耀,是牛逼。
在心里幻想了无数次的一战成名,从此我成为所在区域的大姐头,呼风唤雨耀武扬威。
幻想多了,仿佛自己真得成为了一方地霸,说话声音都高了,眼神也飘了。
有一次放学我在等公交,有几个女生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在低头说什么。
这不是挑衅我这个大姐头的威严么,我将1块5的珍珠奶茶准群无误地砸到她们某个人脸上。
本着先下手为强,趁她们懵先打赢的观念,我冲进3个女生围着的小圈里。
对方人多,我肚子和大腿上重重的挨了几脚,但我仗着我人高马大、力气大将她们揍成了猪头。
我同学看到我和别人打起来,二话没说来帮忙,这场架以我们完胜作为结尾。
昂着头、翘着尾巴得我回到家,被我爸看到身上没拍干净的脚印。
我瞬间眼泪汹涌,哭诉有人骂我,我就动手打架的事情。
作为一个沉稳的男人,我爸怕别人在我出其不意时揍我,让我去道歉。
而我妈此刻听到我被别人骂,还被揍了,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
“妈的,敢打我女儿,别怕啊,使劲儿打,打不过叫妈,打死了妈给她们买棺材。”
我瞬间眼冒精光,反观我爸瘪了嘴瞪了我妈一眼,嗔怪道:“你做事想想后果。”
我妈嗓门瞬间高亢:“什么后果,别人都欺负到我女儿头上了,我要什么后果,大不了我一命抵她一命。”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妈真是莽撞,要坐牢也是我坐牢,一把年纪瞎掺和什么。
5
她莽撞的事太多了,半辈子也没有要改的想法,后半辈子只能我来替她周全了。
2011年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给我妈说我不想上学了,我想自己在家学习。
我妈二话不说,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我骨折住院了,需要请个长假,任凭班主任怎么苦口婆心,她都给我把假请了。
幸好初中知识不难,我以不错的成绩直升了本校的高中。
后来我问我妈,你不怕我考不上高中吗?我妈说怕啥,我女儿啥样子我心里有数。
妈,你是真的很莽撞。
我经常看到她在别人面前假装不经意抖抖手,亮出首饰。
会在一群妇女聊到孩子时骄傲的像个孔雀,用一种假装谦虚的口吻说,我闺女呀也就那样子。
其实她平时没少在朋友圈嘚瑟我给她的转账和礼物。
她自我感觉良好,但旁人看她像一只欠扁的老母鸡。
我姨妈曾在很多人面前说,我女儿后来上了大专,你女儿学校虽然现在是个二本但是很多年以前也不过是个专科,咱们家是出不了什么本科了,唉。
我妈嘚瑟了这么多年的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便恼羞成怒用她厚重的手掌猝不及防的拍在了桌子上,说,你说你自己女儿就行了,不准说我女儿。
她在厨房忙碌炒菜的时候跟我笑着说这件事,我说是不是觉得自己面子没挂住?
她踹了我一脚:“说我啥都行,就是不能无端说我闺女不行,更何况还是胡说八道,我已经把她微信拉黑了。”
我笑说她这人幼稚,有本事你这辈子别理姨妈。
她通过鼻腔发出一声闷哼,又来给自己圆场:“都是亲姐妹,没啥过不去的过节,气也撒了这事儿就过去了。”
吃过晚饭,一起出门散步,路过老凤祥的门口,我拉她进去说,走给你换个新首饰,今天我请客。
她两眼冒精光,进去直奔金手镯区,挑了其中看起来最粗最笨重的金环。
掏出手机准备付钱,她听到1万8的价格,又放了回去。
我说买吧,我今天就想花钱,她摇摇头说,这个金价有点高,等等再买。
“要是嫌贵,你可以买个细一点的呀,这个长得像乾坤圈,太丑了。”
“细的我买她干啥?”
我只能无语的落败,和她继续在大马路上散步。
妈,那么粗的镯子真的很丑,你就是想出去嘚瑟,你可真虚荣。
不过,看你那么喜欢,过几天你生日我送你。
6
13年的时候,舅舅出事儿失踪了,你嘴上骂他三十多岁的人没有一点出息,但是却急的短暂性失明。
视力恢复后,你告诉我你要去广州找他,我爸不放心就跟着你一起去了,这一年我高三。
你跟我爸走,我迷上了lol,逃课、夜机的事情没少干。
过年你们都没回来,奶奶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在团圆夜大肆批判你不知道轻重。
有人说你傻,有人说你不配当妈,而护犊子的我第一次以下犯上告诉他们,我妈在不在我学习都不会落下,只要我在一天,你们都不准说我妈。
大年30的晚上我离家出走了,奶奶急的光脚出来找我。
二伯他们打电话我都拒接,我讨厌他们集体指责你的嘴脸。
我躲在奶奶村边的玉米地里,听着人群的呼喊混杂在鞭炮声与偶尔传来的狗吠声中。
找不到我他们便给在远方的你打电话,理所当然你也给我来电了。
没有指责我,只是问我一个人在没有路灯的农村怕不怕,因为你知道我怕鬼。
你真的是太坏了,外面亲戚急到崩溃,你却在电话那头自顾自的给我讲鬼故事。
黑漆漆的玉米地,玉米杆被冷肃的风一碰,叶片摩挲发出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奇怪声音。
我只能夹着尾巴打通表姐的电话,让他们来接我回家。
高考前一周我妈带着我爸回家了,两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黑黑的却眼睛很亮。
我爸背了一个超大的黑色背包,里面装了2个椰子和一堆芒果。
我哭笑不得,说爸咱们小区门口的超市就能买到这些东西,我爸埋怨的看了我妈一眼嘟起了嘴巴。
我妈哈哈大笑,圆脸挤成一团,肿泡眼眯成了一条线,露出一条深红色上牙龈,说要治一治这个五谷不分的大直男。
我想,我妈真的是一个害人精,专坑老公和女儿的那一种。
高考完的那天我如释重负,我妈却又黑了2个度。
虽然她不问我考多少分,但我还是主动告诉她,二本十拿十稳,她给了我50块钱让我出去玩游戏,关上门的一瞬间我看到她偷偷的长出一口气。
高考成绩出来后,一众亲戚指责我妈把好好的一个一本生耽误成了二本。



















